“世界应该惧怕中国吗？”，为此我们专访了周波大校

直新闻：我们注意到，在您回应澳媒提问的视频里，那位主持人听到您的犀利回答后，其实反应是有些惊诧的。您认为这是不是因为中国近年来在国际舆论场上越来越多地掌握主动权、变得更加单刀直入、直截了当，而外媒还不太习惯这种状态？

周波：那次我的回答的确是比较单刀直入。像平时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因为我觉得中国不可能跟澳大利亚打起来，除非是它跑到我们周边来做美国的帮凶。我想她提这个问题主要是为了吸引观众眼球。既然问了，我就给她一个直截了当的回答，" 你们必输无疑 "。其实我观察到，在我做那期节目的时候，尽管对方也是一个有经验的女主持人，但我感觉在她语气里边有一丝怯怯的成分，一种 " 不肯定 "，因为她心里也应该知道这个答案会是什么。

直新闻：这次 " 香会 " 听说也已经有 20 多家全球主流媒体来采访您了，他们主要都关注哪些话题？

周波：除了中方这次参会的动态以外，核心关注点还是美国的表态吧。毕竟是美国换届以后的新任防长第一次来，而且还跟参联会主席和印太司令一起，外界自然是很关注的。

直新闻：美防长赫格塞思今年 " 香会 " 首秀演讲的主题就是 " 美国对印太地区的新抱负 "，New Ambition . 您觉得这个 " 新 " 新在哪？或者说真的算是 " 新 " 抱负吗？还是说换汤不换药？

周波：他的发言我认为也有新意，但应该说是 " 旧瓶子 " 里装了些 " 新酒 "。" 旧瓶子 " 就是你听他长篇大论讲美国对盟国关系的重视，以及要如何加强与盟友的关系等等，这个跟以往的美防长在 " 香会 " 上的讲话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但这次有一个巨大的变化。在今年 2 月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副总统万斯的讲话事实上是对欧洲盟友的一种巨大的蔑视甚至抨击，有人形容就像背后插了一刀。美防长现在又来亚太谈美国盟友的重要性，那究竟是美国的欧洲盟友不重要了，还是亚洲盟友更重要了，还是美方的态度变了？人们究竟应该信哪个？

我在马来西亚的一位朋友直接就写文章分析这种区别。结论就是，其实没有人把美国对盟友的这种所谓的 " 重视 " 看得太重，为什么？因为美国靠不住了。在亚太地区有很多美国的所谓盟友，表面上 " 随美起舞 "，但是实际上仔细分析来看，亚太地区最大的特点反而是不选边站队。

直新闻：比如赫格塞思演讲完之后，咱们中方也有代表提问，问美国对东盟的政策、以及是否支持东盟中心地位等等。他的回答明显是避重就轻、泛泛而谈，其实就让我们联想到他今年 1 月参加任职听证会的时候，有美国会议员问他东盟有哪些国家，他一个都答不上来。这种无知和逃避，结合起来是否也印证了您刚才的判断？

周波：这涉及几个方面的问题。首先，这位美防长是新闻主播出身，所以他对这些具体问题是不清楚的，因为这个需要长时间的学习积累。从他那天回答问题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尽管讲得很流利、声音很洪亮，但你看出他里边的好多问题是答非所问的。

再说到美国对这个地区的政策。美国的亚太盟国，放在首位的一定是日本，对吧？但实际上根据近期民调显示，日本国内支持政府在涉美冲突中扮演更大角色、直接卷入战争的人，其实也就是 11% 左右。美国智库兰德公司也说，关于日本在美国参与的战争中能发挥什么作用，这个问题现在根本无法回答。

再比如说澳大利亚，买了 8 艘核动力潜艇，但是澳大利亚现政府已经公开表态过，不会卷入台海冲突。

另外，像韩国也是美国的盟友，但它首先关注的是半岛形势。实际上我们在很多国际会议里发现，韩国学者除了半岛问题之外，对其他问题基本上都不太感兴趣。

所以你算一算，美国的地区盟友没剩几个，就剩一个菲律宾了。菲律宾最重要的是给美国提供的 9 个基地，因为它正好是属于美防长演讲里强调的，" 第一岛链 " 和 " 第二岛链 " 要加强前沿部署。菲律宾在 " 第一岛链 " 上，所以这 9 个基地对美国至关重要。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到了真正爆发冲突的时候，菲律宾真会允许美国使用这 9 个基地吗？像菲律宾这样的国家，其实也是随时在两头摇摆、在骑墙的。因为它非常清楚，如果你要让美国使用这个基地，你就把自己变成一个交战国了，就变成直接被打击的对象了。他们也不傻，但是同时它也会做一些动作，比如让美国的中导部署在菲本土，它作为一种平衡，也给别国施加压力。

直新闻：另外，还有一个甘当美国在亚太地区 " 马前卒 " 的——台湾民进党当局。我们注意到，在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后，特朗普曾脱口而出提到 " 统一 "。另外我们也注意到，近期台湾地区领导人赖清德在其一周年讲话中，避谈两岸关系，但却声称 " 要和平 "。这是否表明台当局已经开始认识到自己 " 弃子 " 的命运、不敢那么嚣张了？

周波：特朗普说过太多自相矛盾的话，所以对他的表态最好是不要太认真，他可能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但就是这么 " 随口一说 " 很有可能起到某种效果，就是把台当局给吓一大跳。赖清德这个人在上台之前就声称自己是 " 务实的‘台独’工作者 "，气焰非常嚣张。因此我认为大陆对他是没有信心的，这也反映在我们更多的各种演习上，这些措施，我觉得应该是起到了某种效果。

直新闻：我们也注意到，赫格塞思这次演讲的另一大不寻常之处就是花了大半篇幅来极力炒作所谓 " 中国威胁 ", 特别是所谓大陆对台湾 " 迫在眉睫的‘入侵’ "，以逼迫亚太地区增加军费开支、抱紧美国大腿。您对此有何观察？

周波：我认为这次美国防长的讲话跟以往比最关键的一处变化，就是他对冲突形势的判断跟前任不一样。前任美防长奥斯汀在 2023、2024 年两届 " 香会 " 上提到的都是 " 冲突不是一触即发的，也不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次赫格塞思讲的却是 " 冲突有可能是一触即发的，但是希望不会发生 "。他作为防长讲这个话，他的判断是基于情报信息支撑的，因此这是一个很关键、很严重的判断。也就是说他正好跟前任的判断基本上是呈 180 度反转，前任意思可以理解为你们不用太着急，冲突不会马上发生，也不一定发生，这么个意思。而赫格塞思的意思却是冲突有可能很快就发生，但我希望不会发生。当然他也提到 " 不寻求冲突 "，缓和了一些，意思就是说你可能先动手，但我不会主动挑事，相当于是把所有的脏水都泼给了你。但是他在表扬他的下属、印太司令帕帕罗的时候就专门提到，帕帕罗最近不遗余力在煽动说有一种情况，就是解放军可能趁着演习直接就收复台湾了，所以他担心你的演习成为一个烟幕弹，然后直接就动手了，这是美方的 " 忧虑 "。

直新闻：这种 " 忧虑 " 可以说是空穴来风吗？

周波：从他的讲话里你虽然听上去感觉他是气势汹汹，但实际上反映出他底层有一种巨大的不安和焦虑，反映出美国实际上对自己的能力和对盟国的配合度都不是太自信。但总体来说，我觉得他对形势的判断是错的。一方面解放军肯定会加强军事演习，而且我相信今后会有更多的演习，会尝试在不同的场合之下练兵，熟悉各种战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一定会使用武力，因为中方还是在谈和平统一，因为和平统一最符合我们利益。但是在什么情况下能够统一，是在完全没有压力的情况之下、还是在有压力的情况之下？特别是当 " 台独 " 势力在位的时候，我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这其中的逻辑。

直新闻：今年 4 月您推出了一本英文著作，针对西方社会对中国崛起的诸多疑问作出了有力回应，第一时间就在国际社会引起广泛反响。这本书名叫《Should the World Fear China?》 ( 世界是否应该畏惧中国？）。您觉得究竟是谁在畏惧中国？

周波：这个问题很好。这本书其实是我过去十二年里写的文章的一个选集，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在《纽约 · 时报》、《经济学人》、《金融时报》、《华尔街 · 日报》、《外交事务》杂志等西方主流媒体上发表过。从中能看到过去这十多年里，一个中国军人对于在中国自身国防安全、事业安全之中位置角色的整体思考脉络。

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书名？其实这是几年前德国的《时代周报》对我进行专访的时候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问：" 周大校，你说世界应该害怕中国吗？" 如今我已经忘记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我反而记住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当时让我感到深深震撼。

从中国人的角度来讲，你很可能从来不会从这个角度去想。但是我突然意识到，中国的体量和力量对世界带来的这种改变，已经对西方的心态构成了冲击。比方说德国慕安会 2020 年主题就叫 " 非西方化 "，今年的主题直接就是 " 多极化 "，中国在其中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这显然是西方非常关心的。

德国媒体既然当作一个问题提出来，前提就是中国的崛起不可阻挡。当你崛起之后，对世界来说是福是祸？他不是很肯定，所以他需要你中国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直新闻：结合您这么多年来参与对外舆论工作的经验和体会，您觉得中国和平崛起的这种解释成本是不是比较高？

周波：正因为中国的崛起已经没有争议，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它的崛起究竟对世界意味着什么。我们过去几十年的和平发展证明了中国的崛起是和平的，接下来的一大挑战就是要证明，中国强大了，也不会称霸。这一点我们口说无凭，只能等待时间检验。

但是从中国过去的例子来讲，应该是能给外界带来信心的。以中国在海外的军事行动为例，无论是亚丁湾护航还是利比亚、也门撤侨，无一例外都是属于人道主义范畴。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从政策取向上来讲，我们希望谨慎使用武力，同时维护和平。中国强大之后，一方面是要保护自己的海外利益，另一方面要履行自己的国际责任，在亚丁湾护航中，我们把两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因为我们既给中国商船护航，也给外国商船护航；在利比亚和也门撤侨中，既撤离战乱中的中国公民，也撤出外国公民。

你想一想，就从冷战算起，美国打了多少根本不值得的仗，冤死了多少人。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按道理来说，美国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聪明人多的是，为什么这种大的战略错误一犯再犯？原因当然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他们总认为自己在 " 山巅之上 "。你如果是高高在上地看世界，视角必然会发生偏差，导致错误必然发生。这其实对我们来说是个清醒剂。